又是一年毕业季。
为一纸毕业论文焦头烂额的时代过去了,再也没有了暑假前一天天常坐在图书馆、自习室、咖啡馆的状况。
如今的大学,就像是一块浸泡在AI大水桶里的海绵。
毕业论文的题是 Claude 开的,参考文献是 Perplexity 给的,正文是 ChatGPT 写的,图是 Gemini 配的,降重修改是 DeepSeek 做的。
在某种意义上说,这一届的大学毕业生,正是“论文靠 AI 原住民”。我们似乎早习以为常,但 ChatGPT 公开上线并突破百万用户也只是2022年底的事情——不足三年,比龙珠战士备战未来人造人的时间都短。
这也催生了一场大学校园内崭新的“猫鼠游戏”,学生与老师在技术与规则之间博弈,同时陷入要效率还是诚实的道德拉扯。
大学如逆旅,而 AI 早已是同路人。
我只会“亲自”学我感兴趣的那些
2022 年底,OpenAI 发布 ChatGPT,一周用户破百万。学生们迅速发现,这玩意儿比“百度+知乎+小红书”加起来还好使,堪比“赛博哆啦 A 梦”。
于是,先用上 AI 的人,先“享受”大学生活。
Alex 是一名纽约大学文科专业的本科生。他对《纽约客》记者坦言,要不是靠 ChatGPT 写的入学申请书,可能都考不进来。“我知道这很不诚实,但我现在已经在这里了。”
入学后,Alex 更是把 AI 用得出神入化。
课前教授布置预习作业,要求他们读完研究的著作并课上讨论,Alex 直接用 AI 给他精炼要点。“教授课堂上不让用屏幕,我就把 AI 生成的要点手抄在笔记本上。”(你说他钻空子吧,他还挺刻苦。)
得益于多模态技术发展,“应付”艺术史课的作业时,Alex 直接拍下博物馆展品的照片和墙上的说明文字,上传给 Claude,让它按教授要求吐出一篇论文。
“这是我不太喜欢的课,所以我尽量不多花时间。”理由充分,难以反驳。
第一次输出不满意,他就优化提示词、重新生成,最后的版本拿到了 A-。
“我大概知道文章讲了啥,但如果教授让我详细讲讲,我铁定凉凉。”但 Alex 耸耸肩,“但谁在乎呢?”
他的同学 Eugene 听得目瞪口呆,他也用AI,但主要用来搞定商科的计算题。还不敢用 AI 写作业和论文,担心“能过了 AI 检测吗?”
结果两人拿着论文检测,一个平台显示是 28% 由 AI 生成的概率,另一个显示61%。“比我想象的低”,Eugene 感慨。
把这篇文章也去试了一下 AI 检测|GPTZero
期末结束,Alex 写两篇人文课程论文,总共花不到一个小时。放在以前,耗上一整个周末都搞不定。
“我现在根本记不得这两篇文章写了什么了,哈哈哈哈。”AI 帮他拿到了学分,一篇 A-,一篇 B+,没人追问,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。
这代表很多学生的真实心态:不是抗拒学习,而是只愿意“亲自”学那些真正感兴趣的。
不是所有大学生都像 Alex 一样,从入学到毕业都由“AI 包办”,但或多或少沾上了,就很难戒掉。
Eddie 是加州州立大学长滩分校的社会学专业学生,同时还要在课余兼职,他对 AI 的态度就有些模棱两可,“我只用它头脑风暴,或者用来辅助答题,真正写东西我还是自己来。”
但当面临课业和打工的时间压力时,Eddie 又妥协了“有时候上完班要赶一个小测验,我就直接用 AI 了……不是什么重要课程,我也不太有负罪感。”
这些学生们也知道用 AI 写作业是在“灰色地带”打擦边球。
但对他们来说,这没有引发“抄作业”的羞耻感,而是锻炼了“项目管理”的能力。
“虽然我写得少,但我管得多呀,是我,主导了整个流程。”学生自嘲道。
猫鼠游戏
此前德州农工大学一位教授用 ChatGPT 检测学生作业,结果全班被误判为“AI 作弊”,遭到学生反诉。因此很多老师已经意识到,靠检测器抓人是一种既会错杀也会错放的糟糕办法。
于是,越来越多教师决定弃用“照妖镜”,改练“人眼识别”。
“你看多了,就能看出味儿来了。”加州某位教授表示,“那些语言特别平滑、不带一点个性、逻辑滴水不漏的作业,八成是 AI 的手笔。”
另一边,一些老师开始使用“钓鱼执法”抓现行。
Vox 的一则采访中提到,有些教授在作业要求里故意埋雷,加个“周杰伦”或“珍珠奶茶”这种和课题毫无关系的名词,甚至还会把字号放小,改成白色,学生猛一看看不出来,结果学生直接全文复制粘贴,ChatGPT 也照搬全收,一本正经地把“周杰伦”和“珍珠奶茶”融进了课题作业,顺利让学生暴露。
这种“钓鱼大法”已成教师群体的热门战术。
但抓到 AI 作业后,老师们依然头大。“因为学生只要否认,你就几乎拿他没办法。你不能因为某个网站 70% 概率的检测结果就控诉学生作弊。”
于是,很多老师选择“以退为进”,重构作业形式。
比如爱荷华大学的某教授,他强制要求第一节课的作业要当堂手写,不仅是为了练笔,更是为了让学生留下“书写原始样本”,方便教授与后续作业做文风对比。“有学生当场走了”,该教授称。
还有一些老师选择从流程入手“限制 AI”:比如把论文拆成多个阶段提交、要求展示思路草稿,或者加入课堂即时写作环节。
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写作项目主管 Dan Melzer 就明确表示:如果你布置的作业是“一个月后交一篇五段式论文”,那老师就是在鼓励作弊。
所以他要求学生的作业不仅有最终版,还要提交草稿、教授反馈后的修改记录。
然而,学生也不是吃素的,尤其是这届长在智能手机时代的原住民。上有政策,下有对策,学生纷纷研发了自己的反侦察技术。
首先是 prompt 升级。Alex 和朋友们会反复调教 Claude 的输出语气,比如他会给 AI 说,“写得要像个凌晨两点还写论文的本科生,带一丝绝望和凌乱。”
其次是“打草稿”策略:有学生先自己写出提纲或草稿,再让 AI 补内容,这样写出来的东西更有“人味儿”,也便于回答课堂提问。
最绝的是“笨蛋大法”。一个乔治城大学的学生说:“有时候我故意让文章写得不那么流畅,加入错别字、语病、口水话,好让老师觉得是我亲手写的。”
终极绝招是”主动投案”。一名学生透露,他会交完作业后,主动申请口头复述,“只要我能讲清楚论文逻辑,老师一般不会细追到底是不是 AI 写的。”这招反客为主,搁谁谁不懵?
还有学生不得已只好“倒抓”老师使用 AI,希望换取一些宽松政策。一位东北大学学生向学校申诉,抱怨教授用 AI 写教材、写评分标准,要求退还部分学费。
学院教育的终结者?新起点?
AI 在大学生中的普及速度,可能远超外界想象。
根据 2024 年 Digital Education Council 的一项调查,高达 86% 的大学生承认在学习中使用 AI,其中近四分之一的学生是“日用型用户”。
Digital Education Council
更劲爆的数据来自《纽约邮报》:97% 的 Z 世代学生表示自己用过 AI 辅助学习,包括写论文(31%)、做作业(35%)、备考(56%)、记笔记(46%)。他们“军火库”里有 ChatGPT、Gemini、Grammarly、Quizlet、Brainly 等等工具。
英国高等教育政策研究院(HEPI)的研究也透露:在英国高校,超过 88% 的本科生表示在评估任务中用过 AI 工具,而这一比例在 2023 年还只有 53%。
有意思的是,“心安理得”的人占少数,多数人一边用,一边焦虑。
BestColleges 的一份学生调查显示,54% 的大学生认为使用 AI 写作属于某种形式的“学术不诚实”,但讽刺的是,其中 56% 的人还是在用。
大学生们就这样在“我知道这样可能不对”和“可是这样真的省事”之间左右互搏。
而且 Vox 的文章中提到,学生们一方面觉得 AI 省时省力,另一方面担心自己“越用越笨”。
这种抓大放小的策略,是学校既承认 AI 已经无法被阻挡的现实,也维持了一定的学术底线,属于里子面子都有了。
有位老师曾在采访中情真意切地说道,“我不指望学生在毕业后还能写论文,但我希望他们记得,在大学这段时间里,有人认真读过他们的句子,期待他们表达出真正的想法。”
事实上,表达、思考、探索,这些高等教育中应该长出的优秀特质,却在 AI 时代隐迹渐无。
哥伦比亚大学计算机系的 August 用 AI 写的论文被教授当成范文,她当中在系里朗读时,一开始还有些紧张,但下一秒就想开了,“要是大家不喜欢,那也不是我写的,是 AI 的锅。”
AI 成了学生应付老师和学分的“面子”,也成了他们能心安的“背锅”工具。
如果 AI 成为“效率至上”的借口,教育里的每一个角色都只管埋头狂奔。那么,大家真的都有光明的未来吗?